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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白诗歌中的浪漫主义及其文化内涵
来源: 发布时间 : 2025-11-26 点击量:

一、绪论

唐代(公元618年至907年),作为中国历史上一个极具文化活力的王朝,其诗歌创作领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鼎盛阶段,常被学界公认为中国古代诗歌艺术的巅峰时期。在此阶段,诗词的体例格局趋于成熟与完备,律诗、绝句以及古乐府诗等形式规则被广泛确立和运用;与此同时,一大批诗歌巨匠横空出世,如李白、杜甫、王维等,其作品早已超越国界,成为世界文学宝库中的不朽经典[1]。此种诗歌空前繁荣的景象,其根源与李唐王朝开放、包容的整体社会生态环境密不可分:其一是通过科举取士制度,有力促进了文人士大夫阶层的壮大与主体性觉醒,为诗歌创作提供了坚实的人才基础;其二是儒家、佛教与道家思想的碰撞、交汇与深度融合,为诗赋注入了丰富而深刻的哲理内涵与精神维度;其三是经由陆上和海上丝绸之路传播而来的域外多元文明,极大地拓展了诗歌作品的意象谱系与题材疆域。

李白是中国文学史上最具代表性的浪漫主义诗人之一,他的诗歌以其独特的艺术风格和深刻的时代内涵,成为盛唐文化的瑰宝。李白的浪漫主义特质不仅体现在其诗歌的艺术表现上,更与盛唐气象相互交融,成为研究唐代文学的重要资料。本文将从李白诗歌的浪漫主义特质及其文化内涵两个方面展开论述。

二、李白诗歌的浪漫主义特质

研究聚焦李白诗歌浪漫主义特质的艺术呈现与精神内核。通过分析其突破性诗体建构、生命意识的悖论性表达及意象系统的哲学升华,揭示李白如何将中国古典诗歌的抒情传统推向新的美学高度。

(一)艺术风格的突破性呈现

李白的诗歌突破盛唐严谨的格律规范,形成独具特色的“谪仙体”。其创作常以情感驱动形式,通过自由变换句式、突破平仄限制展现奔放个性。例如《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》中,“抽刀断水水更流,举杯消愁愁更愁”以七言为主却杂糅九言,长短错落如情感波澜;《蜀道难》通篇三、四、五、七言交替,形成“大珠小珠落玉盘”的韵律张力[2]。这种对格律的叛逆并非技艺不足,而是有意为之的“天才式写作”——正如殷璠《河岳英灵集》所评“白性嗜酒,志不拘检”。谪仙体的核心在于以自然音节替代人工雕琢,使诗歌回归“歌诗合为事而作”的原始生命力,其不拘一格的自由体式恰是浪漫主义精神的外化。

李白擅用超现实的夸张与时空变形构建诗意世界。其夸张常突破物理逻辑,如《望庐山瀑布》中“飞流直下三千尺,疑是银河落九天”,以数字虚指与宇宙意象重构视觉经验;《北风行》里“燕山雪花大如席”则以悖论式比喻解构现实尺度。时空重构更具颠覆性:《梦游天姥吟留别》将梦境与现实交织,以“一夜飞度镜湖月”压缩时空距离;《古风·其十九》通过“西上莲花山,迢迢见明星”的仙游视角俯瞰人间战乱,形成神圣与世俗的垂直对话[3]。这种手法突破线性叙事,使诗歌成为多维时空的蒙太奇拼贴,暗合现代阐释学所谓“诗性时空”理论,彰显诗人主体对客观世界的审美统摄。

在《蜀道难》中,李白以“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,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”描绘蜀道的险峻。这里的“六龙回日”源自古代神话,传说太阳由六条龙驾着车而行,而蜀道之高险,竟能使六龙回转,这一夸张的描写不仅生动展现了蜀道的高耸入云,更赋予了自然景观以神话般的奇幻色彩。他通过这种奇幻的想象,将蜀道的险峻提升到一种超凡脱俗的境界,使读者在惊叹自然伟力的同时,也感受到诗人内心对自然的敬畏与赞美。这种瑰丽奇幻的想象并非孤立存在,而是贯穿李白的众多诗作。在《梦游天姥吟留别》中,李白以“天台四万八千丈,对此欲倒东南倾”来描绘天姥山的高峻,这种夸张的描写不仅突出了山的高大,更通过对比和夸张的手法,营造出一种奇幻而宏大的艺术氛围。诗人进一步以“霓为衣兮风为马,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”描绘出仙人降临的奇幻场景,将读者带入一个如梦如幻的世界。在这里,自然与神话交织,现实与想象融合,展现了独特的浪漫主义魅力[4]

(二)生命意识的诗意表达

李白诗歌中强烈的自我认知构成其浪漫主义精神的内核。在《将进酒》的宣言式诗句“天生我材必有用”中,“材”并非指向具体才能,而是将个体生命价值提升至宇宙论高度,暗含道家“道法自然”的哲学底色。这种自我肯定突破传统士人“修身俟命”的谦抑姿态,如《上李邕》“大鹏一日同风起,扶摇直上九万里”,以大鹏意象重构《庄子·逍遥游》的哲学符号,将自我投射为超越时空限制的永恒存在。即便在《行路难》的挫败中,“长风破浪会有时”仍以未来时态宣誓对生命可能性的坚信[5]。这种近乎狂狷的自信,既源于盛唐文化的丰沛元气,也折射出诗人对个体价值的浪漫主义诠释——生命的意义不在于世俗成就,而在于对自由本质的极致追寻。

李白的精神世界始终存在“入世”与“出世”的剧烈撕扯,却以诗歌的悖论性表达达成美学和解。《梁甫吟》中“君不见朝歌屠叟辞棘津,八十西来钓渭滨”将姜尚垂钓典故转化为功业隐喻,而《山中问答》的“笑而不答心自闲”又以隐逸姿态消解仕途焦虑。这种矛盾在《赠孟浩然》中达到极致:“红颜弃轩冕,白首卧松云”既赞美孟浩然的隐逸高洁,末句“高山安可仰,徒此揖清芬”却暴露难以企及的怅惘[6]。诗人通过意象的并置如《登金陵凤凰台》的“吴宫花草”与“晋代衣冠”和情感的突转《梦游天姥吟留别》结尾“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”,将现实困境转化为审美张力,形成独特的悲剧崇高感正如李泽厚在《美的历程》中指出,盛唐艺术具有"青春李白"式的生命热情。李白诗歌中"欲渡黄河冰塞川"的困境与"直挂云帆济沧海"的豪情并存,恰恰印证了这种美学特征——越是现实的阻碍,越能激发诗人对理想的热烈追求。这种矛盾中的升华,让诗歌迸发出"黄河落天走东海"般的壮美力量。

《将进酒》集中体现了李白对酒神精神的诗学改造。在他的笔下,时间和空间不再是固定的维度,而是可以随意伸缩和转换的[7]。在《将进酒》中,他以“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,奔流到海不复回”将黄河的源头置于天上,这种夸张的想象不仅拉伸了空间的距离,更赋予时间一种流动的美感。黄河之水从天而降,奔腾不息,象征着时间的流逝,而诗人则在这种流动中抒发了内心炽热的情感。李白的诗歌中,这种瑰丽奇幻的想象不仅是一种艺术表现手法,更是诗人内心世界的自然流露。他天马行空的想象力,自由奔放且不受任何束缚。这种想象力使他的诗歌充满了灵动与活力,展现出一种超越现实的浪漫情怀。他通过对自然景象的奇幻描写,将读者带入一个充满神秘与奇幻的世界,让人们在欣赏诗歌的同时,也能感受到诗人对自然的热爱与敬畏,以及对自由的不懈追求

(三)意象系统的建构特征

李白诗中的“月”超越传统思乡怀人的情感载体,成为贯通天人之际的哲学符号。在《月下独酌》组诗中,“举杯邀明月,对影成三人”以悖论性场景解构主客界限:明月从自然客体升华为对话主体,影子则成为诗人的第二重分身[8]。这种“三位一体”的意象组合,暗合道家“一生二,二生三,三生万物”的宇宙生成论,将孤独饮酒的世俗场景转化为天人交感的精神仪式。更具深意的是“永结无情游”的宣言——诗人主动选择与“无情”的明月缔结永恒之约,实则是对人间功利关系的彻底摒弃[9]。在《把酒问月》中,今人不见古时月,今月曾经照古人通过月亮的长存与人生的短暂形成强烈对比。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提出的"向死而生"理论认为,人只有直面死亡才能活出生命的本真。李白诗中,明月跨越古今的永恒存在,正如海德格尔所说死亡是最本己的可能性,促使诗人思考:在短暂的人生中,如何像明月般活出永恒的价值?这种对生命意义的探索,在唯愿当歌对酒时,月光长照金樽里中得到回答——用诗歌与美酒超越时间限制,在精神层面实现不朽。李白通过月意象的层递性书写,建构起融合道家宇宙观与个体生命意识的复合象征系统,使中国诗歌的月亮母题从情感寄托跃升至形上思辨的高度。

李白的山水书写突破“仁者乐山”的儒家比德传统,展现出入乎其内、超乎其外的双重维度。《望天门山》中“两岸青山相对出,孤帆一片日边来”,以动态视角消解山水的静态属性,使自然成为主体精神的外化;《独坐敬亭山》的“相看两不厌”则将物我关系推向极致,山水不再是观赏对象,而是具有人格灵性的平等存在。这种“以我观物”的创作观,在《庐山谣》中达到巅峰:“登高壮观天地间,大江茫茫去不还”的雄浑视野,实则是诗人通过空间征服实现的精神超脱。更值得注意的是道教思想对山水意象的渗透:《西岳云台歌》中“巨灵咆哮擘两山,洪波喷流射东海”的神话化山水,暗含内丹修炼的“水火既济”之象;《游泰山》组诗里的“玉女四五人,飘飖下九垓”,则将自然景观转化为仙境入口。李白通过山水意象的玄学化重构,为盛唐山水诗开辟出“即世而超世”的新境界。

“剑”在李白诗中兼具器物、符号与精神的三重属性,成为解码其侠义人格的关键意象。《侠客行》中“十步杀一人,千里不留行”的剑客形象,既源自《史记·游侠列传》的历史记忆,更融入诗人“托身白刃里,杀人红尘中”的自我期许。这种对暴力美学的诗化处理,在《结客少年场行》中表现为“笑尽一杯酒,杀人都市中”的极度张扬,实则是对唐代“任侠尚气”社会风气的艺术提纯。剑意象的深层文化意义,体现于《临江王节士歌》的“安得倚天剑,跨海斩长鲸”——将现实兵刃幻化为神话武器,使个人侠义精神升华为济世宏愿。值得注意的是,李白常将剑与酒并置(如《塞下曲》之“边月随弓影,胡霜拂剑花”),通过刚柔意象的碰撞,建构起“侠骨柔情”的复合人格范式。这种对剑文化的诗意再造,不仅丰富了诗歌的审美维度,更使侠义精神突破江湖范畴,成为士人阶层的精神突围路径。

三、文化基因的多维解析

本章从儒家理想、道家追求和唐代文化三个方面,探讨李白诗歌风格的形成背景。通过具体诗作分析,揭示传统文化对诗人创作的影响。

(一)儒道思想的复合影响

李白的儒家底色集中体现为对“济苍生、安社稷”的执着追求。《行路难》组诗中,“欲渡黄河冰塞川,将登太行雪满山”以自然险阻隐喻仕途困厄,而“长风破浪会有时,直挂云帆济沧海”却在绝境中迸发出近乎悲壮的理想主义光辉。这种矛盾性恰是盛唐士人精神的缩影:既受困于“大道如青天,我独不得出”(《行路难·其二》)的体制压抑,又坚守“输肝剖胆效英才”(《行路难·其三》)的入世热忱。值得注意的是,李白对功业的渴望常以历史人物为镜像——姜尚、诸葛亮等“帝王师”形象反复出现在《梁甫吟》《读诸葛武侯传》中,揭示其“为辅弼之臣”的政治抱负实为儒家“内圣外王”思想的诗化表达。即便在《梦游天姥吟留别》的遁世宣言里,“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”的终极反抗,仍暗含对理想政治秩序的深切期待,形成“以道抗势”的儒家批判精神。

李白对庄子思想的接受并非简单沿袭,而是通过意象再造实现哲学突围。《大鹏赋》中“激三千以崛起,向九万而迅征”的鲲鹏,虽脱胎于《逍遥游》,却被赋予更强烈的行动意志:庄子的“无待”逍遥被改写为“跨蹑地络,周旋天纲”的主动征服。这种改造体现在三重维度:空间上,将北冥南溟的二元对立扩展为“历汗漫以夭矫,羾阊阖之峥嵘”的宇宙漫游;时间上,以“簸鸿蒙,扇雷霆”的动态叙事替代庄子的静态思辨;精神内核上,将“至人无己”的虚静境界转化为“喷气则六合生云,洒毛则千里飞雪”的生命力喷薄。大鹏由此成为李白“自由意志”的图腾,既承载道家超越精神,又注入盛唐文化的雄健气质,恰如李泽厚所言“庄子的蝴蝶飞入了李白的酒杯”。

李白的道教实践深刻重塑其诗歌的感知方式与意象系统。在《游泰山·其六》中,“朝饮王母池,暝投天门关”的游仙经历,实为内丹修炼的诗意转写:登山过程对应“炼精化气”的周天运转,而“稽首再拜之”的仪式动作,则暗喻“存思”修炼法门。更具创造性的转化见于《古风·其五》:“太白何苍苍,星辰上森列”以星象排列对应人体窍穴,将道教宇宙观具象为视觉图谱;《庐山谣》中“早服还丹无世情”则将炼丹术语升华为精神超脱的隐喻。值得注意的是,李白常以“呼吸”“飞升”等生理体验重构诗歌节奏:《西岳云台歌》的“呼吸走百川,燕然可摧倾”通过动词的爆发性排列,使语言获得气流奔涌的生理质感。这种“以身为砚”的创作方式,使道教修炼从宗教实践转化为审美生产方式,开创了中国诗歌史上独特的身体书写传统。

(二)西域文化的隐性渗透

在盛唐,丝绸之路的繁荣使得中外文化交流达到高峰,西域的胡风、胡乐、胡舞等文化元素大量涌入中原,成为当时社会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。李白的诗歌中频繁出现“胡风”“胡乐”等元素,正是对这种文化交融的生动写照。例如,他在《少年行》中写道:“五陵年少金市东,银鞍白马度春风。落花踏尽游何处,笑入胡姬酒肆中。”诗中的“胡姬酒肆”展现了当时长安城中胡风盛行的社会风貌。此外,李白的诗歌中还融入了大量西域文化元素,如“胡马”“ 胡沙”“胡天”等意象。这些元素不仅丰富了他的诗歌内容,更赋予了他的作品一种宏大的视野和浪漫主义色彩。例如,《关山月》中的“明月出天山,苍茫云海间。长风几万里,吹度玉门关”,通过描写边疆的壮阔景象,展现了李白对胡地自然风光的深刻感受和对多元文化的包容心态。

李白对西域元素的书写具有文化解码意义。《少年行》中“落花踏尽游何处,笑入胡姬酒肆中”的胡姬,兼具异域风情与神秘色彩,其“碧眼”“金丝”的体征描写(《前有樽酒行》),突破了中原女性“窈窕淑女”的审美范式。诗人更善用葡萄酒、苜蓿、汗血马等西域物产构建意象系统:《襄阳歌》中“遥看汉水鸭头绿,恰似葡萄初酦醅”将江水比作葡萄酒,以味觉通感消解文化隔阂;《天马歌》则通过“嘶青云,振绿发”的汗血宝马,隐喻自身未被驯化的自由灵魂。这种书写策略实为文化地理学意义上的“异托邦”建构。

中亚乐舞的强烈节奏重塑了李白诗歌的韵律形态。《白纻辞》组诗中“扬清歌,发皓齿”的明快节拍,暗合粟特旋胡舞的急转腾踏;《扶风豪士歌》中“脱吾帽,向君笑”的肢体化语言,实为胡旋舞“急转如风”的动作提纯。诗歌句法亦受西域音乐影响:《蜀道难》中“噫吁嚱”的感叹词前置,模拟筚篥乐器的引子;《乌栖曲》采用三三七句式,对应龟兹乐“艳—趋—乱”的曲式结构。这种跨艺术门类的交融,使李白诗歌获得“如听仙乐耳暂明”(白居易语)的声效特质,在盛唐诗坛独树一帜。

(三)盛唐气象的精神映照

李白诗歌为盛唐长安留下动态的精神肖像。《阳春歌》中“长安白日照春空,绿杨结烟垂袅风”以光色交织的视觉语言,定格帝国都城的春日盛景;《长相思》“络纬秋啼金井阑”则通过宫廷器物细节,解码贵族阶层的审美密码。其都市书写暗含雷蒙·威廉斯所谓“情感结构”:既见《少年行》“五陵年少金市东”的市井豪气,又有《古风·其八》“咸阳二三月,宫柳黄金枝”的帝国威仪。诗人将个人漫游(如《蜀道难》创作背景)与城市空间叠合,使长安成为权力、财富与文化碰撞的超级符号美国汉学家宇文所安认为,长安在唐诗中不仅是地理概念,更是文化想象的载体。李白《阳春歌》中"长安白日照春空"的灿烂图景,《长相思》里"络纬秋啼金井阑"的深宫细节,共同构建出外国人眼中"世界上最伟大城市"(《撒马尔罕的金桃》语)的文学形象,这种虚实交织的书写,让长安成为盛唐气象的最佳象征。

李白边塞诗是盛唐军事文化的诗性注脚。《塞下曲》“五月天山雪,无花只有寒”以极端气候隐喻战争残酷,而“愿将腰下剑,直为斩楼兰”的功业想象,实为帝国扩张意志的文学投射。在《从军行》中,“百战沙场碎铁衣”的细节白描,解构了传统英雄叙事;《战城南》“士卒涂草莽”的惨烈书写,则暴露出杰姆逊所谓“民族寓言”的裂隙。这种矛盾性恰映射盛唐的双重面相:既有“三军大呼阴山动”(《行行游且猎篇》)的武力威慑,又含“乃知兵者是凶器”(《战城南》)的冷峻反思。

李白的诗歌宇宙完美复现盛唐“世界主义”特质。《上云乐》“金天之西,白日所没”以地理叙事重构丝绸之路的文明对话;《客中作》兰陵美酒郁金香将波斯香料与中原佳酿并置,正如霍米巴巴提出的文化杂糅现象——不同文明元素碰撞产生新的文化形态。李白用葡萄美酒夜光杯(《客中行》)这样胡汉融合的意象,创造出既非纯粹中原、亦非完全西域的第三重审美空间,这正是唐诗包容性的生动体现。其宗教书写更具包容性:《僧伽歌》“真僧法号号僧伽”展现佛教本土化进程,《访道安陵》则记录道教与祆教的思想碰撞。在《扶风豪士歌》宴饮场景中,胡商、士人、乐工的文化身份差异,犹如萨义德所说的对位法音乐——不同旋律各自独立又和谐共存。李白用胡姬貌如花,当垆笑春风(《前有樽酒行》)这样兼容并蓄的笔触,展现了盛唐社会多元文化平等共处的独特景观。

四、比较视域下的创作特质

通过与杜甫、屈原的对比,突出李白浪漫主义诗歌的独特价值,帮助研究更好把握其在文学史上的地位

(一)现实观照的两种范式

李白与杜甫的创作分野,折射出浪漫主义与现实主义的诗学张力。在现实介入层面,杜甫以《兵车行》“牵衣顿足拦道哭”的史笔实录民生疾苦,李白则借《行路难》“欲渡黄河冰塞川”的象征体系转译现实困境;在情感表达上,杜甫通过《登高》“万里悲秋常作客”的工整对仗凝练时代创伤,而李白以《将进酒》“黄河之水天上来”的奔涌句式冲破抒情节制。二者的差异实为盛唐文化裂变的镜像——杜甫的“诗史”承载着安史之乱后的文明反思,李白的神话重构(如《远别离》解构尧舜禅让)仍延续着帝国扩张期的精神狂飙,恰如宇文所安所言:“杜甫在历史沟壑中跋涉,李白在历史裂隙间飞翔。”

(二)浪漫主义的范式重构

李白对屈原的超越,标志着浪漫主义诗歌从古典象征向个体抒情的转型。神话诗学层面,屈原《离骚》以“虬龙鸾凤”构建神圣秩序,其“香草美人”隐喻困于士大夫忠君伦理;李白《梦游天姥吟留别》则将道教洞天嫁接江南山水,使“青冥浩荡不见底”的幻境获得地理实感。政治批判维度,屈原的哀怨指向楚王昏聩,李白《答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》直言“君不能学哥舒横行”,将矛头扩展至官僚系统整体。抒情主体性的突破尤为显著:屈原的“众人皆醉我独醒”仍是士人群体身份自喻,李白的“仰天大笑出门去”却宣告个体与体制的彻底决裂。这种转变源于盛唐个体意识的觉醒——闻一多谓之“屈原的泪化作李白的酒,浇灌出中国诗歌最恣肆的精神花朵”。

(三)诗学传统的现代突围

李白的双重超越,揭示了中国诗歌从集体叙事向个体抒情的现代性萌蘖。相较于杜甫《自京赴奉先咏怀五百字》对“朱门酒肉臭”的社会解剖,李白以《行路难》的象征系统消解现实具象;不同于屈原《离骚》在神圣秩序中的伦理求索,李白通过《将进酒》“天生我材必有用”重构了自我与天道的对话关系。其创作主体性的膨胀(如“天子呼来不上船”的生命姿态),既突破了《诗经》以降的集体抒情传统,又超越了楚辞的象征体系,在神话与历史、个体与时代的张力中,开辟出“黄河落天走东海”式的诗意空间。三种诗学范型的碰撞,最终使李白的浪漫主义成为古典诗歌向现代转型的关键枢纽。

五、文化传承与现代启示

研究将从当代视角重新发现李白诗歌的价值,探讨经典作品对现代人的精神启示。

(一)文学传统的创造性转化

李白的诗歌基因在千年文脉中持续裂变,催生出跨越时代的创造性转化。宋代豪放词派率先完成对李白的精神解码,苏轼在《水调歌头》中以“明月几时有”重构《把酒问月》的宇宙意识,辛弃疾《太常引》更以“斫去桂婆娑”的狂想接续李白式的自由意志。在东亚汉字文化圈,日本平安时代编纂的《和汉朗咏集》收录李白诗作达39首,纪贯之《土佐日记》中“海上明月”的书写明显受其意象系统影响;朝鲜李朝诗人李奎报在《李白图歌》中通过“醉睨玉皇香案侧”的想象,将诗仙符号本土化为反抗儒家礼法的精神图腾。现代性转化更具突破性,余光中《寻李白》以“酒入豪肠,七分化作月光”重构古典意象,洛夫《与李贺共饮》则让李白穿越时空与李贺对话,暗合宇文所安提出的文化记忆幽灵性理论。这种转化实质是传统的否定之否定,既非复古亦非断裂,而是通过解构性重释激活古典资源的当代潜能。

(二)文化人格的当代价值

李白人格的现代性启示在于其蕴含的精神突围路径。在个体层面,“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”的独立精神,为深陷科层制困境的现代人提供对抗异化的古典参照;其“人生得意须尽欢”的生命美学,则构成对工具理性的诗意反拨。生态维度上,《独坐敬亭山》中“相看两不厌”的物我关系,暗含深生态学去人类中心化的东方智慧,与海德格尔诗意栖居理念形成跨时空对话。文化传播层面,庞德《华夏集》对李白诗的创造性误译,印证萨义德理论旅行说的增值效应——李白的国际形象从中国诗仙演变为世界文学史上的自由精灵,这种符号流动性恰为一带一路人文交流提供历史镜鉴。更重要的是,其文化人格的杂糅性,包括胡汉血统与三教思想的交融,启示当代文明对话:真正的文化自信不在于追求纯粹性,而如霍米巴巴所言在于混杂性的生产力。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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